印江印象·文脉印江 | 李明洋:老屋
来源:今印江新闻客户端
发布时间:2024-12-13 1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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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的第一天回老家上坟祭祖,因是专门去从事一个“祭”字活动,难免会将思绪转入时光隧道,与过往握手,翻旧日篱墙。这份心情,与春熙时景格格不入,一垄闲愁如蒿蓬,莫名地丛生。
走进老屋,故人不在,故居老朽。我坚定地挺着情绪,一如老屋坚定地挺立在时光中,兀自挣扎着不倒。先走进奶奶住过的房间。我还是婴幼儿的时候,便与奶奶住在这里,那时候父母在遥远的地方工作,工作的性质是不允许带上孩子的,便把我早早地断了奶,甩给奶奶抚养。奶奶因此成为我隔了两代的“娘”,至今因这层缘故,奶奶的里屋于我来说,最是情感上的温馨眷顾。风从木板壁的缝隙中肆无忌惮地钻进来,我有些怀疑,板壁间的裂缝愈来愈宽,是被这该死的风作孽撕开的。有几块板壁甚至已经脱离榫卯,能再支撑多久不倒,我没法预算。屋角或壁梁上,有几张残损的蛛网许是被风撕破,它们像纱织的幡,凄怜地继续任风缭乱,不知道此时节的蜘蛛到哪儿去冬眠了?它不再眷顾它的温床抑或是捕猎食物的沙场,任由萧条与死寂占据屋子里的旮旮旯旯。风经过板壁裂隙的挤压,像是鼓着腮帮子O型着嘴唇使劲地吹来,因通道逼仄,似乎加强了吹拂的力道,以至于我手里执着的蜡烛光苗,都不胜柔弱地摇曳,忽明忽暗,将我印在木地板或壁头上的影子不规则地跳跃。若忽然有谁此时不期而至,见着我这般光怪陆离的影子,定会以为在闹鬼,不吓丢半条生命才怪。
屋子原先是通电有电灯的,可是自从最后那位守屋人奶奶“走”了之后,老屋便再没有人来居住,也再没有人来替老屋交电费,后来电力公司派人来,像掐灭一炷香头一样,无情地“掐”断了对这所老木屋的电力供应。从此,黑暗便成了老屋(尤其是里屋)的陪伴,像一宿长夜,开门或开窗都没有炫目的光辉。从里屋踅进堂屋,光线倒是清亮了许多。我吹灭蜡烛,一仰头,看见几缕渗寒的光,从目光能直达房顶的瓦片漏隙处,直愣愣地刺来——在我们这里,堂屋是一个大家庭中重要的家族事务集结之地,其中正堂中间设有神龛(地方名叫做“香盒”),供奉着用红纸条幅书写着历代祖先的功绩和概况。“香盒”台上,摆设香炉和神磬,供祭祀时上香插烛和敲出声响“招灵唤神”之用。按照家乡习俗,为了“上映天星,下接地气”,旧时代家家户户的堂屋都是上不封盖天花板和下不镶地板,堂屋也相当于古代朝廷中的大殿,一般家族中有什么重要仪式或接待尊贵的客人,都会在这里举行。那几缕光,从破损剥落瓦片的漏隙射进来,顺带也会将晴雨天像筛子一样地筛进,这般怜楚,我想一定愁煞了“香盒”上的祖先们。堂屋里,除了一张旧式的八仙桌之外,一切都显得空荡荡。偶有几片不知什么时候从瓦片残缺的漏洞处飘进的枯叶,凄清地卧在地面,散发着霉味与腐蚀气息,无力地仰视“香盒”上早已经褪色斑驳的红纸条幅,似在浩叹时光已朽、岁月已锈,奈何繁华不再、光荣不复。这等见景,让我的情绪怎生消受?
“吱呀”一声拉开堂屋的大门,掉落的灰尘瞬间宛似垂帘,它们像一股无形生起的力气,将我向堂屋内推后几步。稍顿,待尘埃落定,看清了堂屋外正对堂屋大门的那棵香樟树——这是我出生那年,老爸去后山寻来栽下的,说是香樟别名“走马胎”,喻示这样胎成的人形生来与具着龙马精神,会走出一个勤勉、旺盛、健硕的人生。其实,我不属马,大抵是老爸为了激励我的未来,借这棵树牵强附会了喻意,融入了他望子成龙、成马的良苦用心。倒是后来听奶奶说过,香樟树在我们当地叫做“魔域树”,它的香气据说能镇魔除妖驱邪,信迷信的人为了完成某种祈愿,便以它为图腾,赋予了一些玄幻寄托,以祈盼儿孙子嗣吉祥平安。奶奶说的这个“版本”我是深信不疑的,因为她在世的时候,总把迷信当做用以阐明所有解释不清的现象或物事的笃定信仰。香樟树挺拔、高大,基底部的树干粗壮得刚好够我满怀的一个合抱,树梢高过老屋的房顶,像古时帝王头上撑起的华盖,将老屋及堂屋前大约五十平方米的小院整个都遮荫覆盖起来。有个成语叫“封妻荫子”,不知道现在家族中“混”得不错的堂弟、表弟等人的“发达”,是不是得赐于这棵香樟树的荫庇?如若是,我也学奶奶迷信一回,虔意地相信这一定是真的。听二叔在世时说过,因为刮风,香樟树的枝桠将东西两侧厢房上的瓦片扫落过多次,因为木质结构的厢房“年迈”倾斜,没有哪个“拣瓦匠”敢于再爬上屋顶去拣瓦修缮,那些被扫落瓦片的地方,只能由人垫上高的物什从下面胡乱地拨弄一下,终因瓦片不足而衔接得不是很紧密,下雨的时候,会从那些衔接处渗漏雨水进房,把厢房涂鸦得更加沧桑残破,这般尴尬和奈何,让人唏嘘不已。奶奶健在的时候,西厢房是作为厨屋的,曾经从这间屋子里,烹饪出最简单、最温润的农家饭菜,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家族成员。推开门,灶头还在,漉缸(用大石板镶成盛水的大缸,“漉缸”是对这个器物的地方叫法)还在,壁柜碗橱还在,甚至,那悬在灶上正中央的、用一个钩子能钩住土窑烧制的油盐罐都还在,以及供燃烧大锅、小锅(一般大锅烧煤,小锅烧柴草)灶塘通烟的烟囱连接处那块用来摆放火柴、引火屑的隔板也还在……这些均可作为“申遗”的生活历史文物,曾经代言无数鲜活,也见证着一个家族的衰荣。那些年月,此时从记忆的抽屉翻找出来,无一不令人睹物思人又生情,只惜一转眼,却又倏忽都不见,物是人非事事休。东厢房原来是小叔娶小婶时的新房。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现在小叔家早已经儿孙满堂,住在城里的大房子里。偶然回到老家开开东厢房的门,也许除了那些斑驳的大橱柜、大条柜、架子床等娶亲时置办的家具,还能证明小叔和小婶明媒正娶时的爱情故事外,剩下的,也只有被时光煲得温凉自知的内心感受了。
这两间厢房,原本有梁椽与主屋连为一体的,后来因紧靠厢房屋基旁修建了一条通村公路,在修路时动着了屋基的“经脉”,造成屋基下陷而至厢房成了意大利斜塔一般地倾斜。为了不累及主屋,前几年请人将厢房连接主屋的梁椽锯断,同时四面撑起柱子,打上夹板一样地将两间厢房固定,让它们站直了别趴下,但时间弥久之后,厢房们站立的姿态愈来愈显得岌岌可危,真不知哪天会突来一场飘摇的风雨,让它们终于支撑不住,用自身的瓦砾,将自己彻底埋葬。而今,奶奶已经“走”了十多年,她成了老屋最后一任的守护者,自她走后,无人再来延续老屋的生气与光景。更加严重的是,在奶奶走后的第二年,老爸也追随着奶奶去了那头的冥幻世界,母子俩终究没能像这棵华盖般的“走马胎”或“魔域树”一样,能在图腾中葱茏常青着自己的韶光,倒是把自己的生命气息和殷切希望,印刻进了老屋所有的房梁屋椽之上,任朽蚀与斑驳、黑暗与陈旧、倾斜与潦倒弥留形骸,教人触目尽是凄凉,犹如瞻仰一座被荒废的城池,徒见残垣断壁,不再闻昔日的喧哗,不再见当年的辉煌。甚至,家族中人谁与谁之间的磕磕绊绊、恩恩怨怨,都失去了另类的精彩。也许,再过几年,老屋将如一册史书,会慢慢沉沦在岁月的箱底,轶失抑或湮没,都将会成为心灵中的殇,要么记忆越来越稀薄,要么遗忘越来越彻底,但始终不能忘记它是家族的魂,像香樟树的根,无限延伸着,深深植在情之所附的土地里!
李明洋,笔名郁李仁。贵州铜仁印江人,贵州诗词楹联学会会员。从事医药行业,业余喜欢文字涂鸦,偶有诗词、散文、小说见诸书刊及网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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