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疫”与“付情”

疫情期间，我和上高三的女儿四门不出，躲在家里。我高三班的孩子们也是，眼见往年的开学时间就过了，心里隐隐着急。这是一个令人一生都不会忘记的春天。

每一天，看着随时刷新的确诊和死亡数据，我心惊肉跳，如履薄冰。闭门战役，我的世界缩小成了这个不足百平米的蜗居，以客厅为定点，以不规则轨迹发散到厨房、卧室、卫生间。确切说，每天搁放肉身的就是沙发，或坐或躺或半坐半躺。在阳台上与外面的世界相望，是鳞次栉比的高楼，是高楼与高楼间灰蒙蒙的一线天，外界对话的唯一方式就是手机，光亮变幻的小屏幕让人看得眼睛发干发涩。

面对遥遥无期的宅家日子，各种脑洞大开的防无聊新招层出不穷。有丢圈圈套水果零食人民币的，有自创段子刷抖音的，有炖鸡汤补脑的，也有如我们一般，家有临界毕业生屏声静气、大气不敢出的。当然，在女儿学习间隙，我们玩扑克斗地主抓乌龟，输了就从阳台到防盗门跑它N个来回，距离不足箭矢，却因久不运动而如老牛负重，或者懒得起身干脆就在沙发上张牙舞爪做仰卧起坐。不过瘾，我还把女儿小时候玩的五子棋跳棋统统搬出来，一个个竭尽显摆之能事，或逞口舌之能或显技艺之高。各种花样轮番上阵，倒也显得光阴似炮弹日月如火箭了。

猝不及防的宅家是亲情凝炼的时刻。有吵有闹有笑有嚷，重温温情脉脉，重温呵护有加，重温相惜包容，重温柴米油盐酱醋茶的馨香实在。突然间，我想包饺子，简直是心血来潮。我也是勇气可嘉，竟然冒着“危险”去超市买了一袋面粉回来，结果却没有买到酵母粉，好不容易等面粉变肥变大了，神厨告诉我们说，包饺子面粉不需要发酵。当把小面团一个个擀成饺皮模样，叠在一起，扎衣捞袖准备包时，所有饺皮又重新粘在一起，撕不开了。干脆就一坨一坨揪下来用手指胡乱压平，开始包吧。你大概可想而知，我都包出了一些什么样的奇状宝贝，天知道它们算是饺子还是包子。后来，我还是很正经地把它们丢在水里煮。这叫不叫“水包子”？倘若是蒸了吃，是该叫“蒸饺”还是“蒸包”？哈哈。

这样的宅家也是让人们读懂大爱刷新三观的时刻。正如网上说的：“呆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也是为国家做贡献”，“钟南山说动才能动”。在这种另类“贡献”进行时，很多人毫不犹豫奔向漩涡中心，他们逆水行舟，义无反顾。钟南山、李兰娟两位院士，以这般高龄老当益壮身先士卒，在告诫全国人民居家不动时，他们却夜以继日奔波不息，我相信国人都永远不会忘记钟南山院士那含泪的双眼，不会忘记李兰娟那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语，不会忘记那一批批奔赴战场的医护工作者。他们也是子女是父母是一个个如我们一般的需要被保护的生命。危急时刻，口罩护目镜防护服压出的深深印记，明晰地烙在脸上。

说实话，除了不尽的痛惜和敬仰，我不认为那些印痕在一名护士或者医生脸上是好看的。如果岁月静好，如果人间康健，没有谁愿意把伤痕当成美貌，把伤害当成爱护。美好的样子不应该以伤痕来做陪衬和参照。只是，那些逆行的人，他们抵挡在前，承受伤痛和疤痕，护得世间很多人周全。

在网上看过发布的逆行者的请战书，字字句句不计得失，不论生死，向我们展示了和平时代里大无畏精神，而一些人对这种精神似乎已经模糊已经久违。宅家的日子，我牢牢记住了一个数字--“22”。这个数字代表的是二十二个逝去的鲜活生命，全部是医务工作者。在平时，他们若脱下白大褂，走在街上，汇入人群，也就是一些让你无法辨认的平凡人，也就是一些调皮的幽默的贪吃的爱臭美的爱晒朋友圈的甚或“小气”的女子，也就是一些有血有肉有情的儿子、丈夫。我没法把他们神化，也不想神化他们，对于神化的对象，人们通常会用更长的尺子更高的标准去要求他们完美。我宁愿相信他们不完美，他们与我们一样对于这世界有割舍不下的贪恋。

宅在家里，我有充足的时间来内审，来自观，来沉淀匆匆过往里的一些人事物。古诗十九首里说“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这“忧”也许来自另一种“逆行”，另一种大道中的反方向。生活中，工作中，人世间，有那么一些人，在你义无反顾奔赴前行时，他们在你背后落井下石、挖坑设陷，这是一种反方向，是这令人忧伤，甚至愤怒。有一天看新闻，一些人在抨击为救灾奔走病倒的歌手韩红，在抨击那些天冒着危险自费买口罩和消毒物品救很多人于水火的市民，甚至抨击钟南山，用猥琐目光去偷窥钟南山的儿子戴什么样的名牌手表。这是另一种传染深重的“疫情”，它吸取人性之恶以为营养，它占据人心之险以为巢穴。这类人病至骨髓，药石无救。

每一场关于人类的战役，都考验着人性人心。身临战场付情于谁，付心于谁，付生死于谁，猥琐与伟大、丑恶与良善、博爱与狭隘，都在这一刻进行着殊死搏斗，千毫毕显。所幸，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更多的人读到的是善是美是真是爱。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想当我和孩子们依然戴着口罩在教室里进行一场“辟开生面”的蒙面课堂对对碰时，大家都一定会有一些感触一些沉淀一些升华，肯定会懂得对生命的敬畏，对责任的担当，对求知的全新认识。

苏轼说：“无尽丧，深深爱。”我相信，这“疫”也造就了“情”。战疫还没完全凯旋，而高三得以顺利开学，我与孩子们共同上了这最深刻的人类之课。我们将深深爱，情切切，匆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