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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次─── 陈百度·中篇小说

最后一次

打第一眼见到郭倩茹,我就觉得她不是个一般的女孩。

那时我和雅楠处于暧昧阶段,彼此谁也没有亮出要和对方建立非常关系的底牌。就是在如此亦敏感亦脆弱的时期,郭倩茹穿着拖鞋和我俩逛街,竟一再怂恿我和雅楠去开房,并振振有辞说:“有时候肉体上亲近了,精神也就跟着升华了!”

——那是两年前,大学二年级的事。

两年后,我们终于拿到了那本薄薄的为之贡献了三分之一人生的红色证书。

在那个刚从学院享受完学士帽带给我们光荣或虚荣的夜晚,身着花格子衬衣但一点不显得俗气的郭倩茹站在我面前,一口一个“姐夫”叫着。

倩茹叫我“姐夫”,总会招致雅楠的一道白眼,或是一记粉拳,顺便还回敬她一句“大嘴婆”。

郭似乎很喜欢雅楠这样叫她,如此一来,“姐夫”在她嘴里就越发熟练。

我说的那个光荣或虚荣的夜晚,是我们的毕业之夜。那天刚从电影院里出来,我右手搂着雅楠,左手揣在裤兜,倩茹穿着花格子衬衣和紧身牛仔在我俩面前蹦蹦跳跳,欢快得俨然是我和雅楠的孩子。

车流在身旁呼啸,汽车尾气和空气混合后形成阵阵热浪。

雅楠提醒倩茹注意安全,倩茹说她是明晃晃的灯泡,亮得很,司机不会撞上她。

雅楠极瘦,纤削的肩膀几近骨瘦嶙峋,我的手掌可以毫不费力的把她搂紧。我们一边慢走一边盯着眼前倩茹曼妙的身体,嘈杂的车流中,雅楠忽然冒出句:“这小妮子的身材可真好!”

“——嗯,真是好!”

这不经意的脱口而出,令雅楠和我都蓦地停下了脚步。我斜瞟的目光猛然撞上雅楠的一道白眼,5秒钟后,她用手指着我愤愤地说:“少打歪主意,还真癞蛤蟆了你?”

我忙不迭的冲雅楠微笑,正欲辩解,她却挣脱我的手臂,快步跑上前去,拉着倩茹的手,二人并肩走在我面前。我看到倩茹回头冲我吐舌头,之后两人就有说有笑,全然漠视我的存在。

穿过八鸽路是烧烤一条街,白炽灯下,那些从四面八方汇集却又被肢解了的鸡鸭鱼肉、五谷杂粮积聚一起,在木炭的煎烤下集体呻吟。

倩茹说饿,她要吃鸡翅、羊肉和韭菜。

“我附议!”我说,并用眼神征询雅楠的意见。

雅楠不吃烧烤,她总说烧烤不卫生,和她交往之初她甚至不准我吃,理由是食物在明火下容易产生致癌物质。只是后来看到那么多人吃烧烤都没有得癌症,这道禁令才开始逐渐被解除,但她自己从来不尝。

见我和倩茹臭味相投,雅楠同意了看我们吃。

三人寻定一张小圆桌坐下后,倩茹说:“看电影,吃宵夜,精神物质都有了,这不正应了伟大先驱瓦西里说的爱情面包都有了吗?幸福!幸福!”

“瓦西里?男的女的?这话他说的?我怎么记得与列宁有关呢?”雅楠发出一连串的疑问,气都没换一口。

“真土,姐姐!《列宁在1918》这电影没看过吧!瓦西里是电影里的主人翁,这话是他对她老婆说的——我懒得给你上历史课!老板,啤酒!百威啊……没有?珠江……不不不,雪花也行!”

倩茹和我各喝一瓶,雅楠什么也不要,她静默着似乎还在思考瓦西里。

“姐夫多吃肉,不吃韭菜!”倩茹和我对坐,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说。

“为什么?”我问:

“吃蔬菜有什么不好?”雅楠这时回过神来。

倩茹抬起头停止咀嚼,惊讶的看看雅楠,又看看我,接着目光回到雅楠身上,满脸坏笑说:“你俩有点常识没有啊,高中生物课都讲了,韭菜会杀死男性精子,不利于生育——真不知道你俩怎么读的书,太该补补课了!”

“是芹菜杀死精子吧!”我说,“韭菜在古时有个名字叫‘壮阳草’,常吃会提高男性……”我突然停住,原因是我看到雅楠正瞪着我。

“坏女人!”她恶狠狠把这三个字抛给倩茹,雅楠不喜欢我们三个一起时聊两性话题,我于是低头吃东西,没再说话。

“姐夫,你看我像坏人么?”倩茹避开雅楠打破沉默。

“岂止像?简直就是!”我不假思索说。

“苍天啊!哪有坏人请你俩看电影又宵夜?我郭倩茹活了二十好几了怎么就硬没碰到过呢?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啦……”

倩茹这一喊声音不小,引来前后左右一片异样的目光。雅楠说:“你呼天抢地乱叫什么?”

“我没乱叫,倒是你自己和姐夫经常乱叫!嘿嘿……

“三八!今晚回家我和你睡,我看你叫。”雅楠说这话时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

“切,我才不要你和我睡!”过了半晌,倩茹压低声调说:“姐夫陪我睡还差不多!”

她这一说自然又赢得了雅楠的一阵拳打脚踢,接着两人就低头坏笑。 

在这座我、雅楠和倩茹都举目无亲的城市,我们三人合租在一套五十平米的房里。套房在二楼,二间卧室,一个厨房,一个卫生间,此外就是一个小得只能同时容下两人并肩的阳台。

简陋的地方未必就不是愉悦的天堂。

其实这世上大多数人需要的东西总是有的,只是多少、好坏不同而已。就像我们住的地方,生活设施齐全,不妨碍吃喝拉撒,偶尔制造些欢快的事,也就陋室不陋了。

我和雅楠睡一张床,她很爱干净,房间狭小,却被她收拾得井然有序。

倩茹睡隔壁,阳台上的花花草草被她悉心打理得异常繁茂,她却从来不整理自己的卧室。有时雅楠实在看不下去了,自发帮她收拾,看到扔了满地板的内衣裤,总会没有好气的发泄一通:

“郭倩茹,我是你妈啊每天帮你收拾这些?”

往往这时,倩茹总会脱口而出喊出一句:“妈,谢谢您老人家了!”

大多数时候我在二楼的阳台上看书,读一些先秦两汉诸子散文之类。阳台的另一头堆满了我的大学教材和一些其它读物,靠窗的墙上挂有一面大大的镜子,倩茹会在镜子面前用睫毛膏弄她本来就已经够长了的睫毛。镜子下方的小桌上堆了满满一桌雅楠和倩茹共用的化妆品,玻璃瓶子有高有矮,有大有小,各式各样令人眼花缭乱。

如果是早晨,我坐在阳台看书的时候倩茹会在我身边,她不看书,也不看我,多数情况下穿着拖鞋给阳台上的花花草草浇水、松土。她不会在这时和我说话,我看书多久,她就能侍弄那些花花草草多久,直等到雅楠在厨房里喊我俩吃早餐。

早餐很简单,多是头天晚上的剩饭剩菜,或者面条馒头之类。倩茹胃口很好,记忆中没有她吃不下的东西。雅楠则相反,面条在她面前就好像是冰冷的钢丝,她似乎永远对吃的东西都不感兴趣。

我们像一个家庭,倩茹则似我们的孩子。

吃早餐的时候倩茹会谈头天晚上的梦,谈她中学时代的老师以及她理想中的男朋友。雅楠则一再提醒倩茹要学会自己收拾屋子,并威胁说不然就要把她扫地出门。

雅楠当然是开玩笑的,我知道她情愿把我从窗子里扔出去,也绝不会把倩茹从门口赶出去。有时候人对人的情感就是这样,明明知道她有百般不好,可你对她善意的关注和服帖却无法改变。我时常在想,倩茹身上的缺点可能正是她吸引人的优点。

7月毕业后的二十多天我们就一直这样度过。每天贫嘴,蜗居,或是一同出去找工作。晚上看电视,谈时事,谈趣事,却不提烦恼的事。

通常10点半,倩茹会去她的房间睡觉,我和雅楠继续看一会儿电视,之后洗漱完毕蹑手蹑脚进入卧室共寝。倒是倩茹经常告诉我们不用那么小心翼翼,“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二十多天后我们相继找到了工作——我们似乎从来就没担心过自己找不到工作。

雅楠成功应聘电视台文字编辑,试用半年。倩茹在特校担任辅导员兼一个培训中心的钢琴教师。她俩的工作都与专业对口,只有我,从事了与哲学南辕北辙的工作:企业策划。

我想我不会埋怨社会,我清楚这个时代黑格尔没法比得上巴特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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