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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印江 回到自我

南希是傍晚时分到达印江县城的,简便的着装和行李衬映着这次心仪已久的旅行,都市生活被她远远抛在身后,剪掉了喧嚣,擦拭了脂粉,消除了彷徨,避开了迷失,霞光辉映的印江接纳了她,也接纳了这一路走过的尘埃和疲倦。她知道,归去印江,归去人杰地灵的山水,归去质朴纯洁的情怀,能找到自己,能找到生活真正的内核和真实的内容。

木楼,搁放轻细睡眠

夜深,广场的激情逐渐冷却后,南希这才注意到周边的土家凉亭:斜倚“美人靠”,飞檐翘角,青瓦屋面,古色古香,细致描绘的山水花草虫鱼能让每一根木柱都活过来,并且丰富深刻。除此之外,县城郊区存留的天井屋也让南希神往。那些天井屋的外墙高过屋脊,墙头平翘,卷云马头墙欲飞苍穹,明丽的阳光在天井中自由灌注或出入。这让南希感叹,印江土家人有耐人寻味的生活态度,比之当今都市追求的快捷时尚,他们把许多事情做得更人性,更精细,更抒情。而且,在印江的木楼建筑群中,这种讲究似乎与贫富无关。

自然古朴的土家吊脚楼是搁放睡眠的好地方。红灯笼,木格窗,木板床、房间里隐隐充盈着树木最初的馨香。夜晚的楼前,河面的水光也会轻轻巧巧地荡进室内,流水的低吟浅唱拍打着轻细睡眠……这是南希有史以来睡过的最安稳宁静的觉。

夜的印江县城,繁华背后有隐含的暖意。

茶肆,暗香浮动

香,激荡在印江县城街巷里的洁净茶香,迎面撞上了南希的鼻翼。抬眼,茶肆在这个县城里有着闲适悠然的表情,骨子里有高雅明静、平和淡泊的气息,静静呈现,仿佛只为某次归来而等候。南希走进去,木桌木椅,靠窗,兰影疏朗,要一壶翠峰绿茶,丝缕香味轻飘在午后阳光的洁净里,有足够耐心品味印江那些漫长而悠久的舌尖传说

茶香飘千年。“思州方物茶为上”(《明实录》记载)。“永乐辛卯,广征方物,土司追逼,苦于无奈,致荣祖急中长智,以团龙葺茗而献之,上大悦,恩为宠物。”(《柴氏宗谱》记载)。在印江,两棵茶王树被人们神一样的信仰和供奉。有百岁老人回忆说,春分过后的一天,寨子会沉浸在一种庄严的氛围中,曾经的土司官会亲临团龙村采摘打雷茶;立春到了,村寨的夜间是神秘的。雷声轰隆,闪电急速,十八名少女的柔美身姿隐现在茶林间,闪一次电,她们就用红唇银牙叼啄起粒粒嫩芽。一夜冒雨攀越采摘的“雷公茶”、“合闪茶”,积淀成五六斤的丝缕心香……这些神秘的传说也浸着茶香,被时间的白皮纸尘封在印江老人们的旱烟斗里。

“罐罐茶是祖上传下来的”。好茶贡献朝廷后,印江的草根百姓谦卑地退到一股绿茶的苦香里,退到一只土陶罐的烈火熬煮里。茶肆的柜台上,一只上古的茶罐呈现在南希眼里,茶罐黝黑发亮,茶垢和烟腻的密实厚度完全吞没了陶罐最初的微光。一罐清水经历时间与火焰的舞蹈后,似乎只留下了灵魂与茶香一起厮守。等一罐茶香,就像等一段缘分,需要耐心和默契。火炉边,熬煮的老人动作缓慢,呼吸平和,将煨好的茶水执于手中,空杯举到客人面前,罐口朝客人的右臂方向,轻轻地倒上小半杯茶。颜色黑褐,茶汤浓黏,香味淳厚。我们舌尖苦涩,舌根回甜,心田温润,像喝着别人或者自己漫长的一生,不禁有些想闭上眼睛,因为有种感动跟着涩香自记忆深处妙曼升起,总让人眼底开始湿润。想多喝也不可多得。在印江民间,茶满伤人,这是规矩。

县城的后山上满是茶园,绵延起伏,流畅的绿色线条。春天时节,有黄衣红裳的采茶女,十指翻飞,持续啄碰嫩嫩的茶芽。惠心巧性的她们,腰间挂着小竹篓,里面的“绿雨”开始越积越多,荡漾出春天的无限韵味。历练耐性的细致劳作,让南希羡慕而幸福。

茶肆里,佛乐声声,香烟袅袅,“焚香引幽步,酌茗开净筵 ”,“玉手净素杯,暖屋侯佳人,……飘然若浮云”茶艺师们每一个环节的表演都细腻、简洁、流畅、大方,将茶叶的色、香、味、韵表演得淋漓尽致,展示了茶道艺术形与神的完美结合。一杯亭亭玉立、绿袖长舞的佛光茶被从容地送到南希面前。卷缩收敛、完整细嫩、匀齐明亮的芽叶,在清水的冲泡唤醒中,它们慢慢放松抱紧的清香,汤色嫩绿、清澈。浅浅啜饮,唇齿留香,心神亮爽……一场普通的茶事升格为一份美妙的文化艺能。

品茶如品人生,行走在印江这片土地上,总让南希发现,不管是草根百姓,还是权贵显族,印江绿茶赐予人类都是平等的地位,祥和的氛围,宁静的品质。

文昌阁,霞飞处的书院记忆

又一次晚霞满天,那座檐角挂一抹霞光的古阁,柔美中透出时光的静谧感,深深吸引了南希。

走进印江民族中学校园内时,有学生告诉南希,古阁叫文昌阁,它于岁月深处透射文风昌盛的魅力,恰好,右边古旧的依仁书院与之相得益彰。飞檐翘角,于清凌的阁铃声中徐徐推开书院朱红木门,“博文厚德”的雅韵遗风,在院内的每个角落里妙曼升腾,聚散凝重。数百年的厚重光阴在南希面前溯回——清代书院讲学时期,学校地处位置名为龙津堡,清朝康熙二十七年,所设“龙津书院”也因此而得名。清嘉庆七年,易名为“近奎书院”;道光二十年,书院再次更名为“依仁书院”。其时,文风盛起,形成了“依仁博文”的浓厚教风学风。清末著名书法家、北京“颐和圆”扁额题写人严寅亮也是从这里走出。如今,从印中学校一块残存的“邑候赖老父台大人德政碑”上,南希仿佛能触摸到历史最初的体温。

在校内的林荫路上漫步,不论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苏式建筑楼,还是肃穆宁静的依仁书院,都让南希清晰感受学校“依仁德施教化,凭博学授道业”的历史足音,让她沉醉感慨。花园式的校园内,教学区、运动区、住宿区、景观区科学划分,布局合理。教学设施设备一应俱全。新建的泮桥、龙津亭、睡莲池、逸夫楼、图书馆等等景观和建筑形成了学校新的文化体系。新老建筑相得益彰,渗透出学校独特的人文气质和神韵魅力。

空旷的操场,古朴激越的音乐牵起那些青春的身影,他们拉起手,围成圈,沉醉地跳起土家摆手舞。挪移跳跃、轻摆起伏,土家人的豪迈情怀和勤劳品质,被这些年轻的胳膊再次地传承和张扬;

古色古香的案桌上,一张轻柔的宣纸徐徐铺开,遒劲挥毫中,一滴墨汁浸润心灵,书写壮志。翰墨飘香,书艺精髓,被一个个印中学子的双手演绎成长长久久的艺术精魂。

跟着穿云透月的笛声,浑厚激扬的管乐声,围着印中校园走一圈,南希还发现了这样一些独具民族特色的活动地带:管乐团,土家花灯队,红纸伞、石雕、草鞋编织等等民间工艺制作小组。

走出印江民族中学校门,南希忍不住转身回望,这里是育人的圣地,是梦想起飞的殿堂。 

河岸,墨香流淌

碧水汤汤,佳人才子的美丽故事似乎只是流进了西湖,而南希脚下的印江河河堤,却呈现闲适生活、神韵书艺,那么真实,那么贴切。

漫步河堤,河水发源于梵净山,清澈纯净,流到县城便多出了几分眷恋,在宽阔的和床上汇集荡漾,偶尔有洗菜捣衣的声响自水雾出传来。一条洗涤人间烟火的河流。

河堤上,一块块汉白玉石上刻印着一幅幅书画作品。竹梅兰菊,宋词楹联,祈福祝愿,处处墨迹渲染出浓郁的文化气息。清风徐来,路人驻足流连,有大声朗诵的,有默默品味的,有指点评论的,渐渐地,渐渐地,南希感受到了属于印江的另一条河流——书艺精魂,翰墨飘香,任时间之水闲适流淌。

那么,沿着印江的历史河床,南希打捞到了这样一串顺水而流的名字——明永乐年间的周冕、清乾隆年间的王道行、清道光年间的鄢师竹、周以湘、清咸丰年间的严寅亮等。他们闪烁在印江书法的星空,流淌在百姓的日常生活里。

在时间深处,南希还想打捞起关于书法的细枝末叶。“严寅亮,字弼丞,别号阳坡居士。书艺精湛,诗文上乘。因恭书“颐和园”匾额获慈禧“宸赏”而一举成名,美誉海外。一生赋性傲不凌物,清不绝俗,处世平直,待人和蔼。”书上是这么告诉南希的。先生的故居在县城后山的背面,一个名叫阳坡的地方。去时,路上的阳光绸缎一样流畅,到达的地方有着时光的质感。翠竹和古柏从村口开始延伸。风过,或浅或深的绿浪,重叠,穿插,摇晃。青砖黛瓦的老房子错落有致,仿佛艺术大师的精心布局。南希能感觉其中质朴的情致和悠远的气息。站在这个角度看,先生的故居应是一墨庭院,亦或一墨村庄,像起笔运笔中的秀逸一飘,厚重一抑。

木板壁上悬着一张张定格了时间、笑貌、心情的旧照,浓缩了人物的一生一世。因年代的关系,有着不可触摸的粉薄和枯黄。一切都是旧的,包括这所屋子。进来先生的房间,书墨香味从时空深处悠然袭来。屋里的每幅作品笔墨精到,神韵悠扬。那张“颐和园”匾额的照片,呈现了想象的广阔和华丽。严寅亮,一介草民,却三字定乾坤。透过照片呈现的那些皇家威严,钟声舞影,檀香缭绕,是凝重?还是淡漠?如今,时光回不去了,独留先生的石像矗立在人们注视里,一股艺术精神像星辰一样不朽,照耀着印江这片人杰地灵的土地。

饮食街,回归草根质朴

饮食一条街,滚热。

比之茶肆的宁静,河堤的清凉,饮食一条街是火辣的。各种餐馆肩并肩,顺溜溜的排成两排,夹挤着街道。清一色的火红装修,再齐刷刷垂下来清一色的大红灯笼,像这条街面的整齐刘海。风吹,胡椒味裹着姜蒜味,热辣辣地迎面扑来,当然,扑过来的还有店主人热辣辣的招呼和热辣辣的眼神,不进店,不坐下,都有些对不住人一般的盛情。饮食街喧哗热闹,但是性格分明:

一桌乡野家常菜翻炒着乡间的纯朴和谦逊:她正在厨房里翻炒野蕨菜:艳红干椒,翠绿蕨菜,雪白蒜苗,色香味俱全。只一杯茶的功夫,七彩一汤的饭菜就上桌了。碧绿的野蕨菜、清汤野香菇、剔透的腊肉片、野葱水盐菜,鱼腥草凉拌莴笋……都是城市餐桌上少有的纯粹的山野珍品,这让看得惊呆的南希感慨不止,垂涎欲滴。

一顿滑嫩的金豆腐,凝结着民间的神奇和传说:金豆腐是留客之物,最懂惜情。远方的人没有一个能带走真正的金豆腐。

昏暗的木屋里,白色雾气在一个女人的头顶聚压。她就是传说中的“豆腐西施”。事实上,南希根本看不清她的脸,现实中的人被敬畏的嘴唇传说后,蒙上了神秘的面纱。然而,比“面纱”更神秘的是金豆腐——只能在这个院落里吃,一步也不能带走,否则会少了很多鲜味嫩滑,出了这个院子也做不成金豆腐,即使有了秘方。

磨浆,过滤,熬煮,点酸汤,舀酵水,装盘,上桌。南希目睹了制作的全过程,没什么稀罕啊。然而,在院子的银杏树下吃金豆腐,吃起来感觉就像一个传奇——古银杏投下湖水般的清凉,粗粝的树干呈现的沧桑,总让人想起老人一样的慈爱和善良,把饭桌摆在古银杏的荫庇里。剔透的瓷钵盛装盈盈的鹅黄汤水,几团嫩嫩的豆腐受宠若惊地在钵里颤动。艳红的辣椒酱在旁边恭候。口中似有若无时,一股滑爽的柔嫩已经到达肚腹心间,像贵妃出浴,香气和娇美四处飘散流溢。恍惚间,又像置身一个飘雪的童话世界,纯洁而清凉。在想象的美的交替眩晕中,唇齿留香……

说是祖传秘方,做金豆腐的她却坦言其实和普通豆腐的做法没什么两样。南希沉默,陷入沉思。那棵银杏长了一千年,也许只有它洞悉了所有的秘密。

回归青山绿水,回归草根质朴,吃的只是一种心境。

大石墩的美人,观音沟的佛

山岚晨雾,一丝一缕地挂着楼层、瓦角、树梢,太阳的暖手轻轻地地揭去层层薄纱,正是那一瞬间,县城对面那座山的形体开始清晰呈现,美得逼真——如美人浅睡,长长的睫毛染上浅浅睡意,风从小巧挺直的鼻尖轻轻抚过,精致的下巴恰到好处的惹人怜爱,气若馨兰袅袅飘上云端,梦的轻纱飞舞在山腰。

身陷尘世,似睡非睡吗?有一刻,一直站在窗前凝视山体的南希几乎问出了声。山形柔美,名字却沉实憨厚,叫大石墩,深刻着山里的泥土味、青草味、甚至汗水味。能有什么值得去深刻在心间,深刻在在山盟里?相传,很久很久以前,印江乡间有一勤劳男子和一美貌女子相爱相恋,山盟海誓。男子身材魁梧,村人叫他石墩。石墩在一财主家做苦工,财主垂涎他妻子的美色,派人毒害了石墩。女子伤心欲绝,誓死不从,对天悲哭,自尽于石墩身旁,魂随夫君,化身为石为山,守着千年不变的誓言和爱恋。后来的人们喜欢叫那山为“睡美人”……一段离情,年年相思。什么是山盟与海誓的真谛,如今,还常常有人上山独坐或者祭拜,以求美好情感得以依托吧。南希不禁眼底湿润。睡美人,睡美人,“美人如花隔云端”,也许正因了这种生与死的距离,生与死执着,把内心的信念高置于云端之上,清洁之上,纯粹这上,才能美丽千年万年。

因果随缘,在县城的后山上,与“睡美人”山遥相呼应的是观音沟。沟里供奉着菩萨,佛乐声声,香烛弥漫。一些心沾尘埃的人常常朝圣拜佛,尤其在每年的六月十九日,热闹非凡。南希看见观音沟了溪流淙淙,草木茂盛,树荫庇佑。奇怪,人再多这里也不显得嘈杂凌乱。“总是要拜一拜的,拜了就干净了。”常有老人这样自言自语。南希看了看了,她青蓝的衣衫,阔阔的眉眼,游弋于自身的孤岛,沟外几步之远的尘世,与她无关。南希心想,要记住吗?偏偏又淡淡的,不着痕迹。

大石墩的美人,凡尘俗世。观音沟的佛,信念因果。它们相视而笑,心照不宣,像天定的一段佛缘。南希心想,身在印江的人应该是幸福的,抬头是佛,转身就能向善。

暖阳下的印江县城有着别处少有的空灵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