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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华弄疼了我

仿佛是世界尽头,仿佛是冷酷仙境,没有明确的地域界限,也没有准确的年代特征,一团混沌下,单线条的故事娓娓道来。先锋余华从不理会承载故事的背景,他习惯把故事放进虚幻的无边无际的世界去,并坦言“将为虚无而创作。”

然而,虚无并非不真实。正如他本人所说:“真实是相对于个人而言的。”并且“人只有进入广阔的精神领域才能真正体会世界的无边无际。”看似荒诞的“不真实”,往往读出的却是血淋淋的现实。也因为这种血淋淋,余华才反复地把我弄疼。

早年读《许三观卖血记》,便觉得一些情节荒诞不经。哪里有人认为卖血前多喝八碗水,就会增加血液的数量?哪里有人会想到,年老后卖不出的血,只能给木匠当油漆?这些诡谲怪异的想法,在真正体味主人翁的遭际后,就自然令人“笑着含泪”了。一个男人,尽管已经很努力地工作,可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还是要靠卖血养家糊口,这无疑是一出悲剧。可这还不是人生中最大的悲剧。及至年老,有一天男人想吃猪肝,便想到卖血后买猪肝,可是当他走进血站时却被告知,他的血已经再没人要,只能卖给油漆匠漆家具。此时的男人,坐下,哭了。

民间说猪肝养血,所以许三观每次卖完血以后,总是要去小店点吃一盘猪肝,吃完猪肝“生了血”,于是又再卖血。在究竟是为了卖血而吃猪肝,还是为了吃猪肝而卖血这个命题中,毫无疑问地折射出了现代许许多多人身上的悲哀。譬如是为了生活而挣钱,还是为了挣钱而生活?是为了成功而去出卖,还是为了出卖在恍惚中认为自己成功?也许这些都不重要,最悲哀的事情是,当有一天发现自己像许三观一样“卖不动了”,唯一的资本都没人肯要的时候,生活是不是就算走到了尽头?这样一想,心,绞痛了!

后来某一年,在火车站买了《兄弟》,在车上读到兄弟葬父那一幕情节,我竟然流出泪来。兄弟二人家贫至极,父亲死后,为让其入土为安,想方设法弄了一口棺材,可是父亲个子高大,棺材太小,装不下。换一口棺材显然不可能,怎么办?兄弟俩只好把父亲的腿打断以后装进去……这样强力刺激的情节,我读到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一幕悲剧,原本只是文字,可竟然也能像鲜血一样,流淌出来,漫延到每一个接触它的人。

许多年后的今天,我读了余华的《古典爱情》,还是一样的令人心痛,令人窒息。进京赶考的柳生,在一个虚幻的地域里,遇见了小姐惠,并许下“不管榜上有无功名,都请早去早回”的诺言。落榜后的柳生回来找小姐惠,发现一切都消失了,眼前街景残败,伊人去向不知。在又一次进京赴考时,柳生目睹了众人啃食青草、树皮的景象,并亲眼看到一个男人把自己的老婆和幼女送进食人坊,卖三吊钱,之后幼女被活生生地砍下手,并被肢解。在那样一个人吃人的惨烈现实下,柳生终于找到了小姐惠,可是晚了一步,原本如花似玉、香体温软的女子,竟然在食人坊被人砍下了一条腿,小姐惠在地上痛苦地哀嚎,为了结束她的痛苦,柳生把利刃插进了她的心脏……

盛可以在接受凤凰读书频道采访时说,《古典爱情》对她影响很大,所以她“对人世间各种情感都持怀疑和悲观态度”,我想,她也一定被余华刺痛过。

这不是一篇文学评论,我只是想记录读书的心情,记录那种在虚幻和现实里交织的真实。不管是卖血生存的许三观,含泪敲断父亲双腿的兄弟俩,或是一片哀嚎人吃人血淋淋的社会……都映射着当前这个繁华覆盖下的人类社会。我想,这才是文学的生命力和扩张力!只是,我和盛可以有的地方不太一样,她对人世间各种情感“都持怀疑和悲观的态度”,我则对人世间的所有情感都持“有节制的理性乐观态度”——简单地说,就是会相信,也会怀疑。但相信是节制地相信,怀疑也是节制地怀疑!